赖声川：戏剧应引人深思 而非提供“廉价伤感”

主持人何东：怀旧和感受也分为两种，有一部书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我注意到了，它是在一个自然的时间框架下人随着这个，然后写过去的事儿，留下这么一点东西。还有一种，我觉得一些作品抗拒时间的不可逆，以将来的目光向过去挺进，然后以一种现在的形态呈现出来。那么，赖先生自己的《宝岛一村》是这两种环境中的哪一种？

赖声川：回忆也好，感伤也好，人为什么有一种怀旧？我觉得有两种：一种是很廉价的，我们搬出几十年前的东西当商品来卖，大家觉得挺逗的，挺流行的或者什么。另外一种，其实我们在感伤和怀旧的过程，我们是在思考我们失去的，重点就在这儿，可以说生命是不断地累积，你也可以说生命是在不断地失去。所以，对于认为它是不断失去的人来讲，这个怀旧就变得特别珍贵，但是它无解，它不是答案，它不是圣旨。像《暗恋桃花源》，最后两个人能够在老的时候见面，其实这是很讽刺的。有一位外国学者一次到排练室跟我说，“最后这场戏对我来讲，过于所谓的感伤，有点廉价。”

所以，到最后我觉得这一切的重点还是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你不断地去追忆，那又怎么样？你活在当下，可能吗，有那么容易吗？你只为未来而活，那又是怎么样？我觉得这些问题都在您刚刚的几个问题中隐含着。要么就很便宜廉价地处理，让人家感伤一下，掉个眼泪，离开剧场让人有种感觉。但是，更深刻的我感觉到有些作品可以让人家记得更久，会让人延伸的去思考很多事情，可能就是因为那个感伤和那个怀旧恰巧达到了你所失去的一切，以及你该珍惜的是什么。

《暗恋桃花源》演出的过程中，很多情侣就决定要结婚了，我听了之后，哇，一个戏还可以有这样的作用？他们就说，我们不能像江滨柳和云之凡这样错过，赶快（结婚）！我们有这个能力让别人可以结合在一起，也挺好！（笑）

主持人何东：在我采访你之前，也参与您剧的一个人物提醒我，“别老跟赖先生聊《暗恋桃花源》，那是年轻时候的，一定要聊眼睛跟前的。”我问，何以过去，何以现在，何以未来？更何况赖先生是修佛的。

赖声川：我觉得光是让人家回忆没有特别的目标、没有特别的意思，让人家掉进一些伤感或者什么，何必？为什么？要有一个理由嘛。如果那个理由是可以让人更加思考他所失去的，更去思考他所应该珍惜的，那可能就有一点用处了吧。否则，这个东西没有什么用，让人家哭一场，又怎么样？我以前年轻的时候看电影，看戏，大哭一场，然后完了，那个情绪不知道要往哪儿放，日子不知道怎么过，以后无解。那一场哭泣并没有带给我更多的智慧或者什么，我只是难过（笑），我不知道这样讲有没有道理。那么，有没有更有意义的难过？让我难过之后觉得"对，我们人应该怎么样"，或者是我应该怎么样，或者是这样一个现象我们不可以再让它发生，或者什么。慢慢地，我再看到其他一些作品有这样功能的时候，我就觉得值得了。否则，我们现在自己是导演，我有这个能力，我的专业可以随时带你到悬崖边让你跳下去，让你大哭一场，让你难过，为的是什么？要想清楚，我们不能随便去玩弄人家的情感（笑）。

主持人何东：有时候，我经常看报纸上说，“这个电影观众终于哭了”，还有“这个话剧观众终于笑了”，这是小品的标准呀！

赖声川：这就表示这种评论很重视哭或笑的点，对不对？可是，哭是为什么哭，笑是为什么笑？这是比较重要的，或者应该说清楚。

主持人何东：有一个戏剧家阿瑟·米勒，他来北京导演的《推销员之死》，他后来都把演员叫过来了，“你们是不是跟犹太人是亲戚，别老哭，行吗？这台戏剧的表达是恨，你有没有别的办法？”不只是这两种。尤其是说朱琳是很有名的演员，也哭起来了。

赖声川：亚里士多德讲，如果说戏剧家要提出观众体内所谓的怜悯与恐惧这些情绪，它的目的是要让这些情绪能够升华。所以，如果我哭了，我能不能超越那个眼泪？这就是戏剧的目标，对于亚里士多德来讲是这样的。我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当然做起来没那么容易，但是我们可以把它列为一个目标，如果年轻的这些作家们，如果观众笑了或观众哭了你就觉得很得意了，其实你还是要多想一想他笑的目的是什么，他哭的目的是什么，他有没有办法笑的时候超越那个笑，哭的时候超越那个哭泣。

更多实录——

>>>实录1 赖声川：“暗恋桃花源” 最初被指不合文法 遭集体否定

>>>实录2 赖声川：北京胡同的拆迁令城市的故事消失

>>>实录3 赖声川：1949年后台湾话剧荒芜 创作曾一度无从参考

>>>实录4 赖声川：眷村只是台湾一 角 透过它却能看到整个台湾

>>>实录5 赖声川：戏剧应引人深思 而非提供“廉价伤感”

>>>实录6 赖声川谈佛偈：离真相太近反而让人看不清

>>>实录7 赖声川：“导演无剧本”太夸张 演员改词实为融入故事

>>>实录8 赖声川谈央视“大裤衩”：当你习惯后可能会喜欢它

>>>实录9 赖声川：我期待“桃花源 ”被改编成南北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