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峰：微博语言暴力 反应背后不平衡

凤凰网：刚才我们在聊道和术，术还可以通过后天的再练习，可能还能强化一些，是不是道更难修为？

很多中国的文人在年轻的时候，他对道统不耐烦，都去学佛，学道家。但是往往他进入中年之后，他开始对民风这个问题有意识了，说我不是单单活我自己，年轻的时候是活个爱好，当然道统这个东西就不为年轻人所喜。然后人一下进入中年之后，他觉得人是要和其他人一起生活下去的，他就开始有了传宗接代的这种意识，这时候他往往会回归儒家。这在近代的知识界有两个很有名的人物，一个是马一浮，马一浮一开始研究佛学是非常深的，但是最终他还是回到道统上面，成就了他一生的学问；另外一个是熊十力，他创了佛学中最高深的学问，他还能够有创建，这非常了不起，因为以前的创建是唐朝的玄奘法师，到熊十力这边有一变，你想想他的佛学造诣有多深，但是熊十力的晚年也是做儒家。其实这些人对他人有一个深情，而且觉得自己的学问最终归宿还是对于社会结构，他们认为社会结构才是真正的学问，能够学以致用的一个学问。

凤凰网：是不是道如果传承不好的话，就会带来价值观的混乱？

徐浩峰：是，对，因为道统的建立是在汉朝时候开始的，中间从春秋一直到汉，等于孔子的门人，一代一代地去言传这个东西，到了汉代一下有一个机会了，这个就是中国的一个格局。其实所谓秦始皇独裁的这套体系在中国千年不变，这个理论其实是在“五四”时期大家为了叛逆，所以一定要创立一些攻击性的语言，所谓“不偏不足以成家”，如果你不偏颇、你不错乱学问的话，你就难以对某种东西形成攻击力，你就不能自成一家。所以，有的时候一些自成一家的理论是建立在对某一个真实的历史现实或者对其他学术流派的一个错误判定上，其实秦始皇那一套，军事化管理，他是相当专制的，到了汉代开始确立道统，所谓道统的本质，就是说民间的文人分了皇权，这才是道统，不是说光当了官的文人和皇帝分皇权，不当官、有文化的这些乡绅，他们待在乡下，他们也分了皇权，中国自古的官制是不下于县的，县以下、村、城市里面的胡同，它不是由国家委派的，它其实是一个共同管理这个国家的体制，它不是秦始皇的系统。

凤凰网：您刚才提到“五四”期间某种程度上的语言暴力，其实我觉得恰恰有传承的是语言暴力传到今天，微博上大家特别爱做这样的事情，随便拿两句话出来，可能就当成一个靶子去批判。您怎么看语言暴力和道的那部分？

徐浩峰：这个语言暴力不能怪发言的人，“五四”的时候起来攻击的都是一些年轻人，包括百日维新的时候，都是一些年轻人，他的政治经验和生活经验不足，但是他们很锐利，对掌握高位的人没有才华、对昏庸有一个巨大的不满，对利益分配不公平有一个不满。所以，看他们的言论，不要从学问的角度去看，他们搞的那些学术其实是一个政治化的学术，从政治的角度去看。

微博，为什么有的时候那么没有节制？它背后一定有一个巨大的不平衡在。所以，我们不要去规范这种语言，反正大家都是匿名的居多，语言都是表象，如果能够真正地去解决背后的问题。

凤凰网：您的一个总结，现在电影中有一个关于武打描述说，现在价值观的问题在于很多武打片到最后是逼急了才去打，不像以前的片打的核心和理由有根有据，现在一般都是逼急了去打。您觉得像这种逼急了才打的片越来越多，这是为什么呢？

徐浩峰：其实是现代的人生活缺乏一个公论的标准，缺乏一个办事的遵循方法。就是说，作为一个社会的人，这两个是特别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说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有它的合理性？就是因为你再怎么说它即将被取代，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它解决这两个问题，它有可以遵循的方法，有可以遵循的评判标准，中华文明毕竟是有文明，这两个东西就是文明。

而现在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时代，商家的思维方式在社会中取得强势，商家的手段在社会中成为主要手段之后，普通人找不到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他总有他想不到的方法存在，然后评判一个事情的标准也很难获得一个真正舆论上的支持。以前舆论起来的时候，二品官是可以罢官的，这才是真正的舆论，包括在民国舆论起来的时候，袁世凯是可以辞皇帝的。现在有很多问题，大家说说就完了，你能得到的帮助是私人的帮助，谁比较同情你，给你一点钱，在网上帮你说两句话，因为以前的舆论是可以转化成一个实效的，当然现在也有实效，这是非常好的，比方说在网上大家伙搜出某一个人，网上反腐，还是能有点作用的，这就是以前很好的一个情况。

你知道以前的舆论能起到什么作用？一个官员得到了“爱民如子”的牌匾，不是说哪个乡绅巴结他、跟他私交好就可以给他的，必须是通过乡间的商议，大家都表态，几个商人都表态，深化到宪制系统中。什么是宪制？宪制就相当于朝廷级别的二十四史这样的，它是有体系的，一下子得到公认，然后才送你一个“爱民如子”的匾。你的后代家里留着这个匾，盗亦有道的飞贼进了你家偷东西，一进来看到挂着一个匾，抽自己一个耳光，掉头就走。这个情况一直延续到民国初年的天津，家里如果有这个匾，家里的子女不会被人绑架，即便你的子女是招人狠的奸商，但是也不会绑架你，就是因为那块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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